爸爸在遥远的扣林
王云龙 遗作
该作品获第二届(1981—1984年)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短篇小说二等奖。在纪念"两山″作战40周年之际,我们不能忘记边防部队为收复扣林山、狮子山和罗家坪大山的英烈们,编者特意将40年前在收复"两山″前一月读过的、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处长王云龙发表的文学作品奉献给广大读者。
40年前,在收复"两山"之前,11军文化处长王云龙创作的短篇小说"爸爸在遥远的扣林″发表后获得全国文学作品二等奖,广播电台播诵了这篇作品。第二天王处长从大理来到西畴军指导小组,组织和加强作战部队文艺作品创作。他在西畴农业银行大门口,把一期《国防文艺》给我看,我说昨天听了云南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,我一直听完,写得真好,我将仔细拜读!
一个月后,我们都上了者阴山战场采访。
1985年部队精简整编后,他转业到了云南电视台文艺部做了文艺编导。王云龙老处长下部队任职前,是原昆明军区文工团的创作员,也是话剧演员。他文学功底深厚,创作了许多军事题材的舞台剧和诗歌、小说、散文,深受部队官兵喜爱。
退休后的他,创作不断,把昆明军区文工团在"文革″期间内斗造成的冤假错案故事做成纪录片,将这段带血的历史定格在胶片上……
如今,他老人家已经离开我们三、四年了,愿他在另一个世界样样好!
编者:艾宗升
🔺王云龙生前照
“叔叔,一个大池、一个全擦。”圆脑袋又从窗口下冒上来说。
啊!童童!是我盼望的童童,是我等待的童童。我顾不得说什么,急忙从售票房里跑出来,一把将童童接在怀里。
“回来了?童童,我的小兄弟。”我的声音是哽咽的。
童童轻轻地点了点头。他今天穿得十分整洁、漂亮。怎么?臂上没缠黑纱?……或许,或许他的爸爸没有牺牲?但孩子的神情马上告诉我,这只是我的善良愿望罢了。
童童明显地瘦了,一双大眼睛显得更黑、更圆、更深沉,小嘴抿着,显得更懂事,更招人怜爱了。
“来,童童,叔叔带你去洗澡,叔叔给你擦背。”在半个多月以后重逢的这一天,我真想为童童做我所能做的一切。“对,把鸽子也带进去。”
“给它们洗热水澡?”童童不放心地问。
“不,用凉水淋一淋,鸽子也会高兴的。”
我把卖票的事交代给新来的姑娘,一手牵着童童,一手提着鸽笼向男浴部走去。
“哟,营长家大少爷来了,还多了个跟班提鸟笼的。”大鼻子第一个看见了我们。
“童童,你爸爸升官了吧?”丫丫也来打趣。
“小东西,你爸爸该回来带上你妈和你坐小轿车了吧。”
“别说了!”我大喝一声。
乱糟糟的澡堂休息室顿时寂静下来,似乎连飘荡在空气中的水雾都被我的吼声吓呆了。顾客的眼睛,同事的眼睛,所有的眼睛都惊奇地看着我。
“怎么了?怎么了?你真成了大少爷的跟班了?”大鼻子嬉皮笑脸地走过来说。
“闭嘴!”我吼道。
“到底怎么了?不就开了几句玩笑嘛。你过去不也……”丫丫怯怯地问。
“过去我也一样可耻,一样卑劣。”我说。
“到底为什么?你说嘛。”
“他爸爸在扣林……”我吃力地说。
“这大家都知道嘛。”大鼻子低声咕噜了一句。
“……牺性了!”
“牺牲了?在扣林?”所有的目光都集注到童童的身上。小家伙低着头,咬着下唇,看着地板。
大鼻子、丫丫……所有刚才还在起哄的人,此刻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,惶愧、羞惭、同情……
我帮童童脱去外衣,猛地看到了缠在里边毛衣袖子上的黑纱。顿时,我想起了童童说过的话:“妈妈说,再大的困难我们自己克服,再难过我们也不哭……”
但是,我哭了,泪水唰唰地流,想忍也忍不住。
“童童,我替你擦背。”大鼻子走过来,声音那么恳切,像在乞求,像换了个人似的。
“童童,我替你剪指甲。”丫丫轻声说。
一位老师傅走过来抱起了童童。
“师傅,您?”我忙问。
“让童童上楼去,我负责招待他,那里好些。”
“不,谢谢爷爷,谢谢大家。妈妈说洗大池好,人多,大家会互相帮助,互相照顾的。”童童抬起头,用他那双美丽的、懂事的大眼睛,看着这许许多多的好心人。
我、大鼻子、丫丫……我们所有“为民澡堂”的职工,此刻才感到我们过去为孩子,也是为那位已经牺性了的营长,做的实在太少了,太不够了。
外边,大鼻子正在用凉水给鸽子淋浴,丫丫正在为童童准备热饮……
“田叔叔,我的鸽子会飞了,能飞好远好远。我今天把它们带出来,就是要放它们飞到扣林去。”洗完澡出来时,童童拉住我的手说。
“哦,好啊。但是它们知道路吗?”
“知道,我带它们去过扣林,它们见过我爸爸,知道他躺着的那片树林。我要它们告诉爸爸,我有了一位好心的奶奶,还有许多好心的叔叔、阿姨、伯伯……”
“好好。”我应着童童,心想:去吧,去吧,让它们去吧。到扣林去,到边境去,告诉童童的爸爸,告诉那里的每一个子弟兵,谢谢你们,亲人们。谢谢你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了我那雾气迷蒙的窗口,保卫了我读的“夜大”,保卫了吴嫂和她的孩子,保卫了“为民澡堂”,还有滇池的浪花,绿涛起伏的睡美人山……
鸽子,一对灰色的鸽子,带着美好的哨音,振翼飞向蓝天,飞向遥远的前线——扣林山。
🔻王云龙40年前在者阴山战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