彩云之路
(纪实性长篇小说)
【 30 】
他大学毕业才三、四年。
刚到单位时,被分配到一家发动机厂当热处理工。
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事的人,只想和任何人相安无事。
但他这点可怜的愿望也无法实现。
他这个厂是全市两派斗争的主要战场,他所在的这个车间又是派性斗争的前沿阵地,他一来就像坐在了火山口上,随时可能会被火山熔岩烧成灰烬。
在那个年代,想要洁身自好无疑痴人说梦。
何况,你还是那个年代稀有的像大熊猫一样的大学生!想远离事关我们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阶级斗争,远离严肃的政治生活,这本身就是一种严重的政治错误。就凭着这一条,让你坐牢也不冤枉!
他先是婉言谢绝了造反派头头的盛情邀请,甚至把在学校演话剧的本事也用上了,流着泪感谢造反派对他的高度信任。
但糟糕的是,他拒绝的理由哪一条听上去都是苍白无力的。
一会儿说母亲身体不好,一会儿说自己身体不好。
面对进入厂革命委员会封官许愿,他竟然说自己能力不行。气得造反派的那个头头瞪着眼拂袖而去。
他后来又不幸着了保守派的迂回包抄、以退为进的道。
表面上保守派对他不理不睬,但一直在密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有一天,周冰洁到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家玩。
一阵酒酣耳热之后,同学有意无意地说起一个很远的朋友托他修改一篇文章的事,说以自己这点连周冰洁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水平,那配给人家改文章!
周冰洁连想都没想,叫朋友拿来文章,趁着酒兴,一挥而就,一篇洋洋洒洒、有理有据、言辞犀利风趣的好文章就问世了。
谁知这篇文章第二天竟然出现在厂革委会主任竞选的讲台上!
保守派头头就是凭着这篇文章,和他那貌似笨拙却不乏冷幽默的口才,诚恳的态度,一屁股坐上了革委会主任的宝座。
更有甚者,一天周冰洁挤过重重人群,在厂宣传橱窗的大红榜上,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革委会副主任一栏上!
而且马上就有人热情恭敬喊他“周主任”!
而此前他连半丝风都没有听到!
“周主任”立马就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。
可笑的是,周冰洁还没找到当副主任的感觉,甚至连厂革委会办公室里是啥模样都不知道,仅仅过了几十个小时,造反派就来了个反夺权。
一夜之间,“周主任”又变成了“黑高参”、“急先锋”,“混进工人阶级队伍里的资产阶级代理人”。
由于他家庭出身是“地主”,所以他也无可非议地成了“阶级异己分子”,被第一批送到农村去搞“斗、批、改”。
虽然还是挂着“工人宣传队”队员的牌子,但实际上是被监控使用的对象。
令周冰洁气愤不已的是,那个把他弄得里外不是人的老同学,竟然也当上了他们厂的上级主管、某局单位的负责人。
这个局领导整天坐着小车招摇过市,还不时到农村去视察一番。
有一次,周冰洁的母亲病了。
他向公社、大队都请了假,要回家去看母亲。
在公路边的风雨中,周冰洁站了差不多三个小时,也没能搭上一辆客车。
就在他又冷又湿、狼狈不堪的时候,老同学的小车出现了!这简直就是老天派来的救星!四目相对,两人看得真真切切、清清楚楚。
周冰洁大喜过望,忙招手叫停。
谁知老同学面无表情,小车与他擦身而过!
周冰洁看得很清楚,司机似乎迟疑了一下,而老同学的嘴似乎也动了动。
那一刻,周冰洁的心一下子比结冰的气温还低了十度。
再后来,周冰洁的写文章的才能又一次被重视了。
一个市里来的干部找到他,要他去修铁路,而且是到指挥部专门写材料。
周冰洁说,要我修铁路可以,反正我现在也是在农村劳动。但我要干就干体力劳动,开山放炮都可以!反正我是不写东西了。妈的,这支笔把我害苦了!说到伤心处,周冰洁手发抖地从箱子里翻出一支钢笔,当着那个干部的面撅成了两截。
那个干部冷静地看着周冰洁的表演,也没多说什么,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毛主席关于“三线建设”的指示,轻轻地往周冰洁面前一放,心平气和地说:“你自己看看吧。你只要认为这样做,对得起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,我们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周冰洁哑了,默默地拣起那支破笔,背上背包,乖乖地跟着干部走了。
再再后来,厂里的造反派头头得知周冰洁在铁路上干得还不错,妒恨得废寝忘食。
发誓要把周冰洁打翻在地,再踏上一只脚,叫他永世不得翻身!一再放出风来,要把周冰洁揪回原单位批倒批臭,彻底清算他对革命群众犯下的严重罪行。
这不,说来就来了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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